■市井故事

马海霞

外公是一名教师，我记事时，外公已退休在家。每年进了腊月，就陆陆续续有人来家里请外公写春联。

其实外公不是村里写字最好的人，村里有位和外公同龄的退休教师写字最好，他写的字曾在省里获过奖，我们县城“百货大楼”四个字就是他写的。但没人请他写春联，因他性格倔强，为人孤僻，教书时常用戒尺打学生，退休后依然板着面孔，一副很严厉的样子。还有一位是银行退休的老干部，他的字也写得比外公好，但他为人高傲，乡亲们也怵头找他。

外公脾气好，教书时，也从未动用过桌子上的戒尺。退休回到乡下，为人和善好说话，有些人让外公把自己家的写完了，还麻烦外公帮外村的亲戚朋友写春联，外公也欣然应允。进了腊月二十以后，外公的春联活儿更多了，春节前家家都忙年，外公忙写春联，家务活一点也顾不上。外婆对此也没有怨言，外婆说，人家用外公写春联是瞧得起他，是好事儿。

我小学二年级的寒假，春节后跟着外公走亲戚，路过一座小山村时，透过一户人家的篱笆墙看到这家院子里贴了很多春联，但字写得太差了，我跟外公说：“这家人的春联字写得这么难看，还贴出来，不怕别人笑话？”

外公说：“不要嘲笑人家字丑，过年贴春联是习俗，只要把自己对新一年的向往、祝愿和期待写在红纸上，并张贴出来，一家人看着欢喜，春联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俩正说着呢，一位老爷爷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外公和他打招呼，夸他家院子贴的春联很喜庆，内容和寓意也很好。

老爷爷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上过学，村里办识字班我才认了三个半字，瞎写，过年图个喜庆，自己不嫌没人嫌。”外公忙说：“没上过学，能写成这样相当不错了。”

老爷爷听了，满脸笑容，非要请外公去家里喝茶呢。

我小学三年级时，开始学写毛笔字，放了寒假便住外公家，外公写春联时，我也在一旁用报纸练字，外公教我写“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练了一周，外公让我在红纸上写，写完还让我贴在我睡觉的耳房房门上。

自己写的果然越看越欢喜，我每天都要读一遍，这副春联成了我那年的座右铭。之后，每年春节，外公写春联时，我也自己给自己写一副春联，贴在自己房间内。我写的字不好看，但把对未来的期盼与鼓励写成春联，每天看几眼，也是激励自己的一种方式。

外公去世后，我也失去了写春联的兴趣，春节前买几副春联一贴，年味也感觉淡了不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和外公一起写春联的日子，因为有外公的鼓励和赏识，写春联也变成了一顿丰盛的精神年夜饭。

今年，我又动了心思，打算自己动手制作一副立体春联，寻找丢失在记忆中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