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
郑晓峰
当《我家就在黄河边》的悠扬旋律穿透剧场空间,舞台灯光渐次亮起,演员们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分组谢幕。这部由中共乌海市委宣传部、市文体旅游广电局联合出品,乌海乌兰牧骑倾力打造的原创歌舞剧《三线印记》,以青年与老年林大妮、赵大爷、王丽芳等人物群像为线索,通过闪回与跨时空叙事,将20世纪60年代内蒙古“小三线”建设的峥嵘岁月镌刻于舞台之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军工往事与热血人生,在艺术化演绎中焕发出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
《小三线建设研究论丛——内蒙古小三线建设资料选辑》记载:20世纪60年代,中央出于国防战备需要,在西北、西南展开大规模三线建设。内蒙古虽属“小三线”范畴,却在1964年率先筹划布局,1965年于乌海地区建成地方军工企业集群。这段文字勾勒出三线战略的非凡意义——它不仅是国家工业布局的深谋远虑,更是无数建设者用青春与生命书写的家国史诗。歌舞剧《三线印记》正是以艺术为媒,叩问如何通过创作让历史记忆焕发新生,如何在新时代续写这份跨越时空的精神传承。
平凡叙事中的史诗质感
相较于“三千孤儿入内蒙”“齐心协力建包钢”等广为人知的历史佳话,内蒙古“小三线”建设因军工属性长期隐于公众视野。《三线印记》独辟蹊径,选取建设者后代王丽芳筹建纪念馆为主线,以母女两代人的记忆接力解码历史密码。剧中,林大妮的形象是将个体命运嵌入时代洪流的代表。当演员以肢体语言再现建设初期工地上的劳动场景,当银发老人隔空对话往昔工友,舞台瞬间化作承载集体记忆的时空容器。这种平民视角的叙事策略,让冰冷的史料转化为鲜活的生命体验,使观众得以触摸那些被历史尘埃遮蔽的赤子之心。
剧中刻意弱化的苦难叙事令人深思:建设者们为何选择遗忘极端环境下的生存挑战?为何甘愿承受产品质量的重压?又何以在技术转型期保持沉默?答案或许就藏在“功崇惟志,业广惟勤”的名言中——这群无名英雄以平凡之躯践行着超越时代的家国理想。正如剧中所暗喻:“我们不是为了荣誉而来,而是为了国家能挺直脊梁。”
历史书写中的当代对话
序曲《小三线》以童谣改编的旋律唤醒集体记忆:“小三线,山坳藏,乌海故事不能忘!葡萄藤,沙枣香,酸酸甜甜日月长!”这词调不仅勾勒出乌海的工业脉络,更暗合着当代观众的情感密码。剧中穿插的建设者籍贯自述、家书诵读等情节,巧妙搭建起跨越代际的情感桥梁——当年轻观众发现祖辈口中的“支援边疆”具象化为舞台上的鲜活形象,当建设者后裔在角色身上看见父辈的青春剪影,观演空间便升华为情感共振的场域。
“弹道测试”场景堪称全剧精神内核的浓缩:一位普通测试员以近乎偏执的标准校准枪械,却在抗洪抢险中献出生命。这个极具张力的戏剧冲突,既是对军工精神的极致诠释,亦是对当代社会的深刻镜鉴。当演员以悲壮的肢体语言演绎这场悲剧,我们哀叹个体命运的无常,更震撼于那份“择一事终一生”的职业信仰。这种超越功利主义的奉献精神,正是对当前一些浮躁社会风气的有力警醒。
诗意栖居中的精神图腾
观演前,笔者探访了坐落在山坳间的内蒙古小三线军工文化纪念馆,还有原内蒙古第一通用机械厂旧址。斑驳的老厂房、泛黄的设计图纸、锈蚀的机床部件,在初冬寒意中诉说着往昔辉煌。它们共同构成乌海独特的工业文化景观,也让我在观看此剧时有着沉浸式的感受。剧中王丽芳筹建纪念馆的执着,恰似现实中的文化守护者——以艺术重构历史肌理,用记忆激活城市文脉。
《三线印记》的意义远超艺术范畴:它既是历史记忆的活态化保存,又是地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当舞台上的虚拟影像与现实中的工业遗址交相辉映,当剧中人物的精神注入当代乌海人的血脉,这座城市便获得了跨越时空的精神坐标。正如额热格腾乌拉山见证过的沧桑巨变,真正的文化传承永远指向未来——它既是过去的回响,更是未来的种子。
在乌海这片承载着特殊历史记忆的土地上,《三线印记》的创演犹如一场庄严的仪式。它不仅唤醒了沉睡的集体记忆,更重构了关于“荣耀”的定义——那些隐没在崇山峻岭间的无名丰碑,那些凝结在钢铁构件里的赤诚忠魂,早已铸就超越时代的精神丰碑。当谢幕时刻来临,观众席与舞台的光影交融,恰似历史与现实的深情拥抱。这部艺术作品启示我们:真正的时代华章,从来不是镌刻在纪念碑上的冰冷文字,而是流淌在普通人血脉中的滚烫理想。正如黄河水终将汇入大海,三线建设者们用生命谱写的家国情怀,终将在新时代的文化长河中奔涌不息,化作民族复兴征程上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炬。
(作者系原包头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国家一级艺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