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到星河,奔跑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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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海日报 编辑:段继文 2025-11-28 10:35:30

张琛

清晨的乌海,天边泛起鱼肚白,黄河泛着细碎的光静静流淌,远处的甘德尔山被薄雾轻轻笼罩着。我沿着滨河大道慢慢跑着,路旁的白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早班车从我身边驶过,几只小鸟在枝头鸣唱。黄河边的空气清新而湿润,还夹着淡淡的花香,深吸一口,所有的沉闷和不快都被冲散了。

其实,以前我并不喜欢跑步。记得小时候,学校的操场满是石子和碎沙,跑起来不小心带到鞋子里,硌得脚生疼,风大的时候,半睁着眼,跟着队伍跑,口鼻全是沙子。那时,我总爱天马行空地想,我的家乡在亿万年前会不会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呢,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石子。我脚下的这片砂石,会不会有三叶虫曲折的足迹,它是不是想给亿万年后的我传递某种远古的密码,等着我去探索去发现。我耳边的风声,会不会是亿万年前深海的水藻扭动着透明的骨骼发出的声音,它是不是想告诉我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沧海桑田。我心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看看大海,看看海底的模样,是不是有柔软妩媚的海藻和闪着异光的珊瑚,是不是铺满了碎碎的砂石。

高中的时候,乌海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尤其到了冬天,采暖燃煤量增加,进一步加重了空气的污染。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妈妈都会嘱咐我把口罩戴好,到了学校,口罩的口鼻处黑成一片。因为空气污染严重,学校取消了晨跑,只保留了大课间,我暗自欣喜。有时看着体育生在操场跑步,心想他们的眼前是不是也出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否则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枯燥无趣又累的运动。一圈又一圈毫无意义地重复,空气里除了煤渣子和汗味,啥也没有,嗓子要冒烟,双腿灌了铅,浑身都不舒服。

大学毕业,我如愿去了有海的城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走在环岛路上,看夕阳把海水染成一片金红,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轻轻拂过脸颊,浪花一下一下拍打着海岸,椰子树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我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有人从我身边跑过,中年人居多,大都戴着耳机。我坐在沙滩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入水中,突然想起那个眯着眼睛不情不愿跑步的少年,想起风卷着沙石灰蒙蒙的家乡,迎面扑来咸湿的海风和记忆中风里让人窒息的沙土让我有了一时的恍惚。我以为,离开了沙土与晨跑,就离开了那种窒息与难耐的感觉,原来有些记忆,会跟着海风一起而来。

除了海边,没事的时候,我最爱去图书馆。有次在一本期刊上看见介绍桌子山岩画的文章,乌海两个字从众多的文字中脱颖而出,我把杂志铺展开细细读。原来在一片荒凉的沟壑崖壁上,曾经有这么震撼世界的史诗。那些我曾经忽略的风沙与沟壑,竟藏着如此厚重的文明印记。

想起小时候,我总是向往远方,认为自己的家乡年轻又落后,没有文化底蕴,原来早在新石器时代这里就已经刻下了人类文明的印记,这些沉默的岩画,带着原始宗教的神秘,线条简练却充满力量,这是先民们对自然、神灵的敬畏与探寻。我仿佛看见,在黄河水滋养的河谷平原,穿着简陋的先民们在这里耕作、渔猎,用石器敲打出文明的第一缕曙光。年少时嫌弃的落后,都只是我的无知与浅薄。坐在图书馆的玻璃窗前,看着夕阳将楼下的椰子树一棵一棵点亮,突然想起高中时候看到操场旁被点亮的白杨,还有在沙土中奔跑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们。

人总是这么奇怪,当初想要离开的地方,竟在无数个午夜梦中出现,成了心底最割舍不下的牵挂。好在,新时代的我们,可以倾听自己内心的感受且自由地选择。在一个同样洒满夕阳的傍晚,我回到了这片承载着我成长足迹的土地。小学的平房已经变成了四层高的楼房,高中的教学楼也完全变了样子,安装新媒体的黑板,已经看不到当初课堂的模样。操场的塑胶跑道上好多少年在跑步,汗水在夕阳下亮晶晶的。现在跑步再也不会有把石子带到鞋里的烦恼了吧,这样想着,我竟也主动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柔柔的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满足,这里有我的根。白杨依旧挺立,在夕阳下发着橘红色的光芒,像被点亮的蜡烛。

这几年,已过不惑的我,一些身体指标开始报警。在同学的建议下,开始了这项我以前不喜欢的运动——跑步。无论是市人民公园、植物园还是滨河生态园,都有专用的跑步道。跑步道大都是用塑胶材料铺成的,颜色鲜亮,与周边的景物融合在一起,既实用又美观,踩在上面,脚感柔软而富有弹性,我开始慢慢喜欢上了这项运动。

下班没事的时候,我沿着滨河生态园的跑步道慢慢跑着,看着右手边的黄河水,被夕阳分成两种不同的颜色,一半是温暖的胭脂红,一半是冷清的翡翠绿,白居易的那句“半江瑟瑟半江红”在这一刻无比具象。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曾经布满煤尘的空气,如今清新湿润,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步道两旁的花坛里,海棠、月季、串红竞相开放,色彩斑斓得像一幅精心描绘的油画。不远处,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上,老人们悠然地锻炼着;孩子们追逐嬉戏、笑声清脆,跑步再也不像儿时那般无趣和难耐了。

我调整呼吸,脚下是柔软的跑道,头顶是燃烧的晚霞,耳边是黄河的低语,当身体融入天地,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和谐。我忽然意识到,跑步不是与身体和环境的对抗,而是一种对话——与身体、与风、与水、与历史、与这座城市的对话。

我的眼前有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徐徐展开。我看见,远古先民在这里凿石为画,留下震撼后世的文明印记;我看见,秦统一全国,蒙恬挥师北上,在这里修筑长城,“却匈奴七百余里”,黄河与长城在这里握手;我看见,公元11世纪,商旅驼铃回荡,西夏牧民策马奔腾,这里成为草原与丝路的交会之地;我看见,明清时期,红墙金顶的满巴拉僧庙拔地而起,庙内留存的医书手稿和制药工具见证着藏医文化在北疆生根发芽,也让这里成为了蒙藏文化交流的重要节点;我看见,1958年,为了支援草原钢城包钢建设,全国各地的建设者涌入这片土地,在风沙肆虐中挥舞着铁锹与镐头,在黄河之畔建起了工厂与矿井;我看见,1976年,乌达与海勃湾合并,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就此诞生;我看见,几代乌海人薪火相传植树造林,使乌海成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宜居之家;我看见,脚下的跑道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夕阳沉入黄河,夜色渐浓,路灯一盏盏亮起,我的身旁是流淌千年的黄河,我的身后是日新月异的家乡。

我抬头望着夜色中这座灯影绰约的城市,霓虹倒映在黄河水面上,宛若流动的星河,突然想起唐珙的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感觉家乡和我都浪漫起来了。我加快了脚步,呼吸着带着花香的晚风,和这座越来越好的城市一起,奔向更璀璨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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