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靳文艺国画作品《浩浩东去》
■弘扬北疆文化 赓续中华文脉 文化会客厅 15
本报记者 韩建慧
文化是一座城市的灵魂,是城市外在形象和精神气质的有机统一,也是城市内涵、品质、特色的重要标志。
乌海是一座因煤而建、因煤而兴的移民城市,20世纪50年代末,来自天南地北的建设者因煤炭开发在这里相遇,在这块沃土上创造着财富与价值,并形成了多姿多彩、璀璨夺目的文化,有文学、绘画、书法、摄影、赏石、戏曲……在丰富着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的同时,也涵养着城市的独特气质。
为探寻乌海地区有价值的文化现象,深层次研究各类文化现象给乌海人带来的丰富体验,本报特开设“弘扬北疆文化 赓续中华文脉·文化会客厅”栏目,邀请学者、业内人士、专家以嘉宾漫谈的形式,探讨引人注目的文化话题,讲好新时代乌海故事。
水是生命之源。有人说,人类文明的曙光无一不是从水波中升起;人类文明最初的硕果也无一不是从水波中捧出的。当浩荡的江河接纳了山间的溪流,便载着文明的种子奔涌向前。就像尼罗河的水流滋养出古埃及的农耕文明,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孕育了古巴比伦的文字与法典,黄河长江的碧波则托起了华夏五千年的礼乐与城邦。
水波荡漾之处,总有文明的星火燎原。先民逐水而居,择水而耕,水不仅是生存的依托,更是文明交流的纽带。它以温柔的姿态浸润土地,以磅礴的力量推动迁徙,让不同地域的文化在水岸相遇、碰撞、交融,沉淀出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
乌海,也是一座有水的城市。黄河穿城而过105公里,让这座被三面环沙的工业之城,多了几分灵秀与温婉。昔日,因为有黄河的日夜相伴,这片塞北戈壁才挣脱了荒芜的桎梏,工业发展的火种得以在此处扎根;如今,河水的持续润泽更是带来别样的生机:飘香的葡萄成为北疆清甜的味觉记忆;辽阔的乌海湖成为候鸟迁徙路上的安心驿站。更重要的是文化的深度交融,文学、绘画、歌曲……璀璨的艺术之花在此竞相开放。
本期文化会客厅,我们邀请到热爱黄河文化与北疆文化的学者和扎根黄河岸畔的艺术家,一起聊聊这条母亲河如何架起文化桥梁,让文学作品流淌出黄河的雄浑诗意与塞北的辽阔意境,让歌曲旋律交融起农耕文明的温婉与游牧文化的豪迈,让美术创作实现传统美学的现代表达,最终实现黄河文化与乌海文艺的特色交响。
本期嘉宾
王阔海:洛阳师范学院客座教授
张阿全:内蒙古广播电视台著名纪录片导演
王学刚:乌海乌兰牧骑演员、歌唱家
刘惠春:内蒙古知名散文家、索龙嘎文学奖获得者
靳文艺:著名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宋庄国画院执行院长、清华美院荣宝斋画院中国画高研班导师
黄河文化,本质是人与河流互动的文化
记者:都说黄河九曲十八弯,乌海这座城市与黄河有着天然的关系,这里是黄河入蒙第一站、黄河“几字弯”的顶点,在老师们看来,它的地理位置有什么样的作用?
张阿全:乌海这座城市,如果只论面积是一个小市,但若是讨论人文,则是一个“大市”,之所以称之为“大”,就得益于它得天独厚的位置。黄河流到宁夏石嘴山的时候,向北开启了几字弯的旅程,从喇嘛湾到海勃湾段,被形象地统称为“黄河金腰带”,而乌海恰恰就像金腰带上的一颗明珠。
王阔海:的确,乌海的地理位置其实非常特殊,黄河整个流域面积是81万多平方公里,它的干流长度是5464公里,走到黄河入蒙口——都思兔河的时候,差不多正好是走到一半。乌海地区受黄河文化的影响是深远而持久的。很久以前,乌海地区就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比如目前考古发现的海勃湾遗址,就是新石器时代分布在黄河流域的仰韶文化影响到最西北地带的一项佐证。
张阿全:我们都知道,游牧民族是逐水草而居,其实不仅游牧文明,世界上的大多数文明都发源于大江大河之畔,是沿河生长的。乌海也是这样,虽然它是基于国家建设发展需要形成的一个移民城市,但它所处的位置非常好,黄河入蒙第一站,这份地理缘由也决定了很多文化能在乌海这片土地上生长。
黄河的历史很古老,但没有人类生存的时候,它只是一条河流。有了人类,才有了黄河文化,所以黄河文化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黄河文化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然地理角度的文化,一种是人文角度的文化,人与河流互动才有了完整的黄河文化。
当《黄河船夫曲》嘹亮高亢的乐曲在黄河岸边响起时,王学刚说,他的眼前仿佛飘过点点白帆。作为一名黄河岸边长大的歌手,黄河就是他歌声的根与魂。
记者:人与河流的互动让黄河岸边有许多种艺术形式在此生长,王学刚老师就是在黄河岸边成长起来的歌唱艺术家,您与黄河曾有什么样的渊源?
王学刚:我是在黄河岸边长大的,喝着黄河水,吃着黄河鱼,在黄河里戏过水,演唱过很多与黄河有关的歌曲,黄河随时都在滋养我的精神。
张阿全:好的歌手一定会扎根他脚下的土地,我多年前采访过长调歌王哈扎布,他有一句名言:“不要把长调的青草的味道唱成大肥肉的味道。”唱黄河就是要唱那种嘹亮高亢、质朴悠远的感觉,这是黄河文化赋予黄河歌曲的文化基因。就像当年漕运船上的号子,既要扛住河水的阻力,又要透着船夫们对土地的热望,这种刚柔并济的气质,是黄河歌曲独有的魂。
王学刚:是的,我在演唱与黄河主题有关的歌曲时,眼前就会常常浮现一些画面,比如说船上的桅杆、船夫在船上生活的场景,这些场面我曾亲眼见过,这些画面会随着旋律在我的脑海里一一浮现。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其中一员,在河上讨生活,歌声自然就有了代入感,也更能唱出黄河的雄浑与深情。那些流传百年的黄河歌谣,其实都是河水与人心碰撞出的旋律,不管是漕运的号子还是岸边的小调,都藏着黄河的脾气与岸边人的心事。
王阔海:的确,在很漫长的一段历史时期里,黄河都扮演着漕运的重要角色。早在北魏时期,当时的薄骨律镇(今灵武地区)的守将就曾用贺兰山的木材造大船往北魏六镇最西端的沃野镇(核心区域集中在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及周边一带)运送粮食。当时他的行船路线,一定曾路过今日乌海地区的黄河河道,这也说明了乌海地区位置的重要。千百年来,都是一个重要的交通要道。
记者:而这些漕运的历史、往来的足迹,最终都化作了歌曲里的养分。黄河歌曲之所以能穿越时空还那么有感染力,正是因为它唱的不只是河景,更是河边人的生活与坚守。就像王学刚老师的演唱,把亲身经历的黄河记忆融进旋律,才让歌声有了扎根土地的力量,这也是黄河文化能通过歌曲代代相传的关键。
黄河不但是一条地理的河流,还是一条人文的河流,在许多作家眼里,黄河都是文学的母体,黄河岸边滋生出的文学,与黄河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记者:张阿全老师说,黄河是文学的母体,作为在黄河岸边长大的本土作家,刘惠春老师怎么理解这句话?
刘惠春:张老师说黄河是乌海的一根脐带,我觉得这句话形容得非常好。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乌海人,我的父辈是乌海的第一代移民,当年他们来到这里时,城市远远还没有成形,他们赶着驴车到黄河拉水,日常生活全靠这一瓢瓢黄河水滋养。可以说从那时候起,黄河的因子就流淌在我们每个人的血液里。这座城市在河畔拔地而起,从戈壁荒滩到楼宇林立,从羊肠小道到通途纵横,每一步生长、每一次建设,都离不开黄河的润泽。而这种刻进骨子里的黄河因子,也成了我文学创作最鲜活的底色,成为我想努力表达的东西。
所以我会忍不住关注黄河的晨雾、岸边的沙枣林,父辈们拉水时的身影、船工号子的余响。这些场景不是凭空想象,而是刻在记忆里的生活片段,黄河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河流,更是精神上的根脉,是故事的源头。它的雄浑与温柔、它的奔腾与沉静,还有岸边人依河而生的坚韧与热望,都成了创作的素材。
记者:刘惠春老师可以跟我们分享一段您笔下描写的黄河吗?
刘惠春:好,我和大家分享一段。
黄河并不是只存在于人们的生命之外,它还是人们情感的依托,精神所向和灵魂常设。无论你是否意识到我们身边这条大河的存在,还有它的意义,它始终都在延续,在流淌,在所有人的生命里流着,也在所有人的回忆里流着。黄河散溢成岸边一个一个的个体生命,但是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又共同叠合成一条宏大的生命河流。
张阿全:文学创作离不开生活的滋养,而黄河就是乌海最厚重的生活本身。它不仅孕育了这座城市的生机,更孕育了这里的人情与故事,我记得你还有一个故事,很能体现这座城市里的许多移民,不单把黄河当成一个普通的生存的家园,还作为精神家园,甚至是作为生命皈依的一个地方。
刘惠春:确实记忆深刻。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场景,那时乌达黄河公路大桥还没有停止使用,我从那里路过,看到一群与我年纪相仿的人,他们臂套黑纱,把骨灰和着花瓣,缓缓撒入黄河之中。那一刻我非常的震撼,更肃然起敬。从他们与我相仿的年纪看,他们送走的长辈,必然也是这座城市的第一代移民,我们的父辈当年背井离乡,赶着驴车拉黄河水、扛着工具拓荒滩,在戈壁上一砖一瓦建起了这座城。他们一辈子依河而居,黄河是他们生存的依托,也是他们情感的归宿。如今他们离去,最终还是回到黄河的怀抱,与这条滋养了他们一生的母亲河永远相伴。
我觉得,黄河不只是流淌的河水,更是承载生命轮回、见证城市变迁的精神家园。父辈们把青春与汗水献给了这片土地,把灵魂与思念托付给了黄河,这种与河共生、与城相依的情感,成了我文学创作时想要追寻的东西。写他们,写黄河,其实就是写乌海人最真挚的家国情怀,也是黄河作为文学母体,最动人的精神内核。
黄河之水天上来。许多人都曾追问黄河之源,靳文艺也不例外,他曾梦想去寻找黄河的源头,这个想法在他数十年如一日对黄河的深情描绘中实现了。他曾历时一年三个月徒步写生黄河,从源头到入海口,把黄河沿途的大山大水、风土人情都绘入图中,又历时六年潜心创作。如今,长188米、宽1.2米的巨幅画作《黄河万里图》成功问世,70多位著名书画家为其题诗添词以增益叙述黄河的故事。
记者:靳老师用了六年的时间,完成了这样一幅巨作,您与黄河的感情一定非常深厚,请给我们分享一下您与黄河的故事。
靳文艺:我对黄河的感情,都在这幅画作里。10来岁的时候,我还生活在乌海市乌达区苏海图矿区,距离黄河只有十多公里。我跟着爷爷到黄河里游泳,问他,黄河水从哪里来,爷爷说,从天上来。这句话在我心里扎根了很久,一直到我19岁学绘画的时候,我决定亲自去看看黄河,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我积淀了近十年的想法,这个念头就像岩浆在地壳里涌动。
所以,1982年7月5日清晨,我终于出发了,走上了万里黄河寻源之旅。从青海日月山附近开始向河源进发,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走到了河源第一县玛多。
记者:当时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靳文艺:在河源,成群的野驴、野马、白唇鹿在高原上奔跑,湖泊中泉眼星罗棋布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散落在星宿海各个角落。泉水汩汩地流淌出来,汇成一条条小溪,一条条小溪又顺高原而下汇成一条条小河。人们印象中奔涌不息、充满惊涛骇浪的黄河竟然像草原上的小河一样静静地流淌,若不是把自己置身于此,又怎能想象呢?
张阿全:有人说采访是一场抵达,实际上考察黄河更是一场心灵的抵达。靳先生考察黄河,阔海兄也考察黄河,他们或许考察的不只是河,还是一种人生的修行,他们通过寻找黄河考察黄河,获得了更完美更丰富的自我,同时河流的意象,那种文化血脉也都渗透到他们的血脉里。
记者: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才让靳老师的许多画作都带上了你所独有的艺术符号,那种高原的凝重、大河的浩荡和浓得化不开的黄河情结。如果让您用一段话来总结黄河给您的启示,您会怎样表达?
靳文艺:我的骨骼里沉积着黄河的泥沙,我的血液里流淌着黄河的激流,我的皮肤里浸染着黄河的颜色,我的情感里奔腾着黄河的波澜,我的性格里暗藏着黄河的倔强。
记者:从父辈建设者驴车拉水的身影,到艺术家笔下流淌的色彩与旋律,黄河始终以“脐带”般的温柔将乌海与文明的过往、当下与未来紧密相连。它是王学刚歌声里的根魂,是刘惠春文字里的乡愁,是靳文艺画卷里的壮阔,更是所有乌海人血脉里的文化基因。
在学者和艺术家们的眼里,这条母亲河从来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水流,它是人与河互动的文明印记,是跨越时空的文化桥梁,更是北疆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而乌海,这座被黄河滋养的城市,也将继续在碧波荡漾中,书写着黄河文化与北疆风情交融共生的崭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