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上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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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海日报 编辑:段继文 2025-09-12 11:40:06

屠凤彩

秋又深了。

园中的树木褪去了夏日的葱郁,换上了一袭斑驳的金黄。我踏着满地的落叶,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岁月在低语。西风掠过,卷起片片黄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宛若蝴蝶最后的舞蹈。

四载光阴倏忽而过,而思念却如这园中的老树,年轮一圈圈扩大,根须越扎越深。

父亲最爱这个园子。每到晴日,他总要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慢慢地踱到这里。他会选择那张靠东的长椅坐下,将双手叠放在拐杖顶端,下巴轻轻抵着手背,眯着眼睛看人来人往。有时听着收音机里戏曲,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任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去接他时,总爱打趣道:您的眼睛太小了,远远地都看不清楚是睁着呢还是闭着呢,还多次任性,就怪你,眼睛那么小,还遗传了我。彼时,父亲便会哈哈大笑,满是皱纹的脸都会舒展开,如同盛开的菊花瓣,每道褶皱里都漾着笑意。

父亲的手粗糙如老树皮,掌心里嵌着岁月磨出的老茧。可就是这样一双手,曾经那么轻柔地握着我稚嫩的小手,教我写下第一个字;曾经那么稳当地扶着我摇晃的自行车后座,陪我度过学车的忐忑;曾经那么灵巧地为我做了所有的家具,给我备齐了充足的嫁妆。

那年初秋,父亲躺在病床上,手渐渐冷了。我不停地揉搓着,想要将生命的热度传回他那日渐消瘦的身体。他努力睁开眼,目光缓缓掠过床前的每一张面孔,最后停在我脸上,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那笑容,如同秋日最后的暖阳,明明微弱得快要消失,却固执地想要驱散笼罩的阴霾。

父亲走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细雨淅淅沥沥、缠绵柔细,一丝丝滴落在园中的秋叶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仿佛天地都在默哀。而父亲脸上层层密密的皱纹却舒展开来,洋溢着最后的安详与释然。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那不是永远的告别,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如今,我独坐在这张长椅上,手指轻轻抚过木质扶手,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留下的温度。秋风又起,黄叶纷飞,在空中划出生命的最后弧线。我仰起头,任叶片拂过面颊,那细微的触感,恍若父亲的叮咛。

园中大树依旧春发秋落,木椅依旧承载着过往行人的休憩,落叶依旧在秋风中翩翩起舞。一切如常,却又那么不同。因为我知道,再不会有那个眯着眼睛听戏的老人,再不会有那双温暖粗糙的手轻拍我肩头,再不会有那菊花般绽开的笑容迎接我的到来。

一片叶子旋转着落在我掌心,叶脉清晰如父亲手背的血管。我轻轻合拢手掌,感受着这份秋日的馈赠。落叶并非生命的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它们静静地融入泥土,孕育着下一季的春暖花开。

就像父亲,他从未真正离开。他化作了春风夏雨,秋雨冬雪,化作了园中的每一片树叶,每一声鸟鸣,化作了我想念时心头的暖意。

夕阳西下,余晖为园子镀上一层金色。我起身准备离开,回头望了一眼那张长椅恍惚间,仿佛看见父亲坐在那里,眯着眼睛,对我露出灿烂的微笑。

那微笑,穿越四季轮回,定格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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