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乌海建市50周年 “联通杯”唱响北疆文化品牌 文学作品有奖征文

杨成

1958年，夺煤大会战吸引了五湖四海的人们：大同的老矿工，操着浓重的山西腔来了；河南的小伙子跌跌撞撞来到了海勃湾；北京的勘探队夹着卷边的图纸；蒙古汉子拍着胸脯吼“这里的沙子就能管饱”；宁夏的回族兄弟，眼神里还带着点犹豫……人们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走进了乌达、桌子山这片黢黑的煤层深处。其中就有刚从煤校毕业的一对小青年，男的姓胡，瘦高个儿，眼神里带着书卷气；女的姓杨，齐耳短发，眉宇间有南方姑娘的温婉，却也早早褪去了娇气。起初，人们还称他们胡技术员和杨大夫，没过几个月他们就成了胡杨夫妇，从此便像胡杨一样深深扎在这片土地了。

胡杨夫妇家在矿区东头，院门外几步远，一棵老胡杨树静默伫立，树皮粗粝如老矿工的手背。树下，成片成片的马兰花在风沙中顽强地铺展着，蓝紫色的花朵星星点点，在粗粝的土地上绽放出柔韧的生机。天光未透，胡杨夫妇便双双汇入流向矿井的人流。胡技术员的绿色帆布挎包里，总是装着杨大夫烙好的两个玉米面饼子，和一个用毛巾紧裹的带盖儿搪瓷缸子，里面灌满了温开水。

矿灯在黎明前的混沌里次第亮起，蜿蜒成一道微弱的光河，流向大地深处。他们日日如此，如同胡杨将根系扎进荒瘠，如同马兰在寂寥处吐露芬芳，在寂寥处汲取生的力量。

井下的世界，是一本被光阴遗忘的古书，空气里永远浮沉着细密的煤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大地深处的味道。狭窄的巷道里，胡技术员和工友们弓着腰，挥动着沉重的镐头或铁锹，镐尖凿在坚硬的煤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次撞击都震得虎口发麻，细碎或大块的煤块簌簌剥落，滚到脚下。汗水混着煤尘在脸上冲出沟壑，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胡技术员常对工友说：“咱下井的，就得有这股劲儿——地球转一圈，咱在井下转两圈！国家等煤用，炉子不能凉！”这并非戏言，而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信念。为了多出煤，他们常常主动延长在井下的时间，顶着呛人的煤尘，让镐锹的节奏更快些，让矿车往返得更勤些。一个班下来，累得骨头像散了架，但看着运煤车驶向井口，人们便笑了。

杨大夫在井口简易医疗点处理着擦伤、碰伤，她的搪瓷缸子放在药箱旁，水面也常常浮着一层煤粉。经常是好不容易拖着饥饿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想好好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可每每想起伤员疼痛表情，她心疼得连一口饭也吃不下，匆匆赶回医疗点。

胡杨夫妇在这里生活了近七十年。胡杨夫妇的儿子，取名胡杨，人们都亲昵地叫他小胡杨，他是在煤粉气息里长大的。终于，他也戴上矿灯帽。胡技术员与儿子目光交汇，那眼神里流淌的，是两代人的血脉传承。

时代的脉搏，终究如大地深处涌动的暗流，悄然改变着一切。乌海建市近五十年的岁月里，矿区低矮的院墙在推土机的轰鸣中，渐渐沉淀为记忆深处的底色。远方，新矿区崭新明亮的楼群拔地而起，新矿区的巷道宽敞、明亮，小胡杨不再仅仅依循父辈的经验。他驾驭那些庞大而精密的钢铁巨兽，他和矿工们坐在洁净明亮的操作室指尖轻点，屏幕上的数据如溪流般奔涌。效率的提升让“井下转两圈”的辛劳成为历史，但他深知，父辈们用“一个饼子一杯水”支撑起的“转两圈”精神，那种为家为国甘愿燃烧自己的忘我奉献，是技术和设备永远无法替代的矿工之魂。

夕阳熔金，给新矿区的楼宇镀上温暖的釉色。早已退休的胡杨夫妇在家看着重孙子，窗外不再是蒙尘的矮墙与灰蒙蒙的天际。“老伴儿，快来看，胡杨树下的马兰花，开得多好啊……”老胡突然指着窗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看到这景象了，但每年花开时，他总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心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每一次杨大夫都依在他身旁，陪他一起凝望那铺展一地的马兰花海。

老胡望着这在胡杨荫蔽下盛放的蓝紫星河，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井下，矿灯光晕里飘落的煤尘，也看到了自己和工友们就着凉水啃干饼时，嘴边掉落的饼屑。这胡杨树下的马兰花，开得繁盛，落得无声，却用最顽强的姿态年复一年宣告着生命的力量。正如他们那一代矿工，既有胡杨般顶天立地的坚韧脊梁，撑起“地球转一圈，井下转两圈”的惊人付出；也有马兰花扎根大地、默默奉献的朴素情怀，将生命中最绚烂的芳华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土地上。

胡杨是精神的丰碑，马兰是品格的底色。胡杨夫妇和儿子小胡杨及工友们，都是乌海的胡杨，都是乌海大地的马兰花，如同胡杨擎天、马兰花开遍地，为这片土地献上最盛大、最无声的生命。

胡杨挺立，马兰绽放，融入戈壁长风，楔入城市拔节的声响，闯入老一辈企盼的眼眸里。

胡杨不倒，马兰芬芳，长在乌海大地，刻在岁月成长的年轮，开在新时代奋进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