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故事
马晓炜
在我们家,军旅情是一根坚韧的纽带,将父亲与我紧紧系在一起。父亲1970年入伍,在山西忻州当了5年炮兵;我1995年穿上军装,在苏州军营接过钢枪。相隔20余载的军旅岁月,却在我们心底沉淀出同样醇厚的眷恋。每年“八一”建军节临近,这份情感便如老酒启封,愈发浓烈。
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总爱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旧军装。母亲劝了无数次该扔了,他依然执拗地让母亲缝补了一遍又一遍。长大后我才明白,父亲舍不得的哪里是一件衣裳,五年军旅生涯的日日夜夜,早已渗进他的血脉,刻进他的灵魂。那身军装,是他对军营的牵挂,是对战友的惦念,亦是对那段青春岁月的郑重安放。
父亲讲起军营故事,眼里总闪着光。他说刚退伍那几年,和战友的书信能装满半个抽屉,后来各自为生计奔波,渐渐断了音讯。可当别人提起某个城市时,他会下意识挺直腰板:“我那儿有战友。”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在他心里重过手足。他一遍遍讲拉练时炮车陷进泥坑,全连人喊着号子推车到天明;讲暴雨中守着炮管,生怕受潮影响精度。我听着听着,心里生出了对军营的无限向往,那是比任何童话都动人的世界。
初中毕业后,我终于循着父亲的足迹走进向往已久的军营。绿皮火车载着我驶向苏南,月台上父亲站得笔直,像当年在炮位上待命的模样。军营里,父亲的信比军号还要准时,字里行间全是服从命令、团结战友的叮嘱。有次我在信里流露想家的念头,他回信把我狠狠训了一通,说我是恋巢的家雀,缺了鸿鹄志,末尾还添了句江南多雨,记得雨衣晾干收,墨迹洇了好几处,想必是写了又改的。
2002年5月,父亲来部队看我。清晨的出站口,他穿着我淘汰的旧军装,大包小包裹了一身挤了出来。望着比以前苍老了许多的父亲,我不禁两眼一热,不知说什么是好。
中午陪父亲在营区里走了一圈,当看到训练场上一门门气宇轩昂的新型火炮,他像个孩子似的围着转了好几圈,可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那是老炮兵刻进骨子里的纪律意识。原本住三天的父亲,第二天就要走,说“田里的活儿等着呢”,我在他转身时,瞥见他偷偷抹了把眼角。其实父亲哪里是惦记农活,分明是怕给我添麻烦。
后来的几年里,父亲的牵挂从未减少。每次提到部队,他照样滔滔不绝,眼神里满是自豪。而我也在军营里逐渐成长,从懵懂的新兵走上了团职领导岗位。虽然我们身处不同的时代,但对军旅的热爱和对战友的情谊从未改变。
去年,我陪父亲回忻州找老部队。营房早已改建,只有操场边那排白杨树还在。父亲摸着树干上模糊的刻痕,突然说:“这是乔二宝刻的,他后来去了边境。”阳光透过树叶,在他旧军装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年轻的父亲正背着侦察器材,在黄土高坡上健步如飞。
如今我已转业到地方工作,可每逢“八一”,父亲准会把旧军装摊在阳光下晾晒,手指抚过袖口上的炮油印记;我则会翻出军功章,在阳台上站成标准的军姿。两身军装,一件染着晋北的风沙,一件带着水乡的晨露,都在岁月里酿成了无尽的念想。这父子间的军旅情,从不是简单地重复。是父亲把炮位上的坚守传给我,是我把新时代的军营故事讲给他听,是严厉背后藏着的深沉父爱,是军装里裹着的家国大义。它如同岁月的沉淀,历久弥香,那是两代军人对“八一”军旗最庄严的承诺,更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永不褪色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