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雨亭
读柳苏先生的散文《杏子黄了》时,我正对着一盘子黄绵杏大快朵颐,甜蜜蜜的汁液和文字里的故事同时裹挟着我,让我不由想起和杏子有关的趣事来。
那年五月,好多植物才刚刚开花挂果,集市上却早已琳琅满目、香气袭人了。顺着香味凑上前去左瞅右瞄,香瓜、草莓、樱桃、小番茄……心中念及快到杏子成熟的季节了,那金黄软糯的记忆,刹那变成口水洇湿了喉咙。好友胖墩说,莫急,过段日子一起去采摘,她发现了一片偌大的野杏林。
那日,我们驱车出城,甘德尔山在午后阳光温柔的映照下泛着青蓝的光彩,崖壁时有岩羊矫健的身影,沿途一片新栽种的桃树林在风中摇曳,家乡的暖风吹得人醉意微醺。
出了城区向郊外驱车半小时左右,七拐八弯终于望到林木的身影。这片杏林紧邻一条宽阔的土路,既无院墙也无围栏,甚至连个提示牌都没有,果然是个无人照管的野树林。一眼望去,密密层层的果实煞是壮观,竟然让人望一眼便心生遗憾,该早些来,看看它“杏花微雨、瑶华灼灼”的迷人样子。
大西北的土地实在是太干旱了,强悍的日照、稀薄的雨水,剥夺了大部分植物的生存条件,能自然生长出这样一片野杏林实在难得。虽说杏树也属于北方荒山造林喜阳耐旱的树种,可毕竟除了个别吃苦耐劳的“戈壁英雄”,这座荒滩上拔节而起的城市,每一株绿色都是勤劳的建设者引水灌溉、悉心培育的功劳。很少有树种肯主动放下姿态,不畏贫瘠、饱受风霜、不挠不折地站在这里,因为它的脚下从来没有柔软湿润的沃土,有的只是风沙侵袭的干旱之地。
大地像是被巨人的犁耙狠狠翻过,又像是被岁月的手掌揉搓出无数褶皱,一道道沟坎和陡坡将杏园割离得四分五裂。这些野杏树就扎根在这样的土地上,它们在崎岖中自得其乐,有的斜倚如坐,有的盘曲似虬,有的树根完全暴露在外,有的树干几乎贴地生长,却在尽头突然昂首向天。它们安然于起伏之间,摩肩接踵、蔚然成林。正如晚唐诗人罗隐感慨:“可叹杏树难入户,古来荒野自谋生”,看来这荒野谋生的杏树,并不喜爱形只影单,而是用它们庞大的生命力,携起手来共同缔造一片属于自己的家园。
时间还早,大部分杏子只熟了一半,阳光才将一层浅黄淡红薄刷在上面,拿手一摸还硬邦邦的。我有些犹豫,不如再等等,等它软糯金黄的时候再来。胖墩说摘吧,这些野杏经不住风吹,稍微熟软一点的,一场大风就全刮掉了。出生在大西北,我深知风的凌厉,一位作家曾形容这里的风:须是北风,才配得一个大字。也必须是在北方,万物沉寂的荒原上,你才能体味,吹的含义……不由心生怜惜,低头瞅瞅,散落在树下的果实还真不少,风这把暴虐的刀子早就害了这片杏林,几乎每一棵果树下面都密密匝匝地铺满了一层。这些杏子身上伤痕累累,布满了小小的虫眼,成群结队的蚂蚁围绕着受伤的杏子进进出出,看着的确是可惜得很。这样一想,大家也就放开手脚,挽起袖子加油摘起来。本着“软一些的放几天刚刚好,硬一些的回去晾杏干”的原则,基本上所过之处杏去树空,摘了个不亦乐乎。连游带玩地嬉戏了一天,满载而归时已是夜晚,回家后我将盛杏的袋子放在客厅墙边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火红火红的小虫子爬满了一整面墙,吓得我拎起袋子一溜烟跑到楼下。幸好小区邻居帮忙,在院子里找了块空地,铺好报纸将杏晾晒了一天一夜,感觉虫子跑得差不多了,才收回来一个个地洗净掰开,扔掉坏的留下好的。忙乎了大半天,也只择出两小盖帘杏子,一大半的果实不止是各种虫子名副其实的家,上面还有许多鸟喙深浅不一的痕迹,原来这片杏树林养活的可不只蚂蚁。顿然醒悟,难怪会有那么一大片杏林泰然自若、枝叶婆娑地矗立在路边上,原是许多吃货早已洞悉了它的秘密,根本就是敬而远之无人叨扰罢了。讲给胖墩听,她颇不以为意,那有啥,说明没有农药,难得能吃到这么纯天然绿色无污染的水果,知足吧。我想想也是。
又过了一段日子,一朋友家园子里的杏成熟了,胖墩呼朋唤友地组织大家去采摘。“这回放心摘吧,包熟包甜还没虫儿”,她哈哈地笑着打趣,显然是记住了我和野杏子的故事。进到那园子,几幢白墙灰瓦的屋子中间,夹着一个方方整整的院落,一条红砖小路从这边的院门直通到对面的屋子。小路两边是小菜园,沿着菜园边儿上种了约二十几株各类果树。平常没感觉有多少杏树,可到了成熟的季节,璀璨的杏子挂满枝头,其他树木竟逊色得空若无物。
朋友很会经营,给每人一顶草帽一个小纸箱,让我们深度体验采摘的乐趣。我在树下摘杏子的时候,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片野杏林。如果说郊外的野杏树是豪爽不羁的汉子,那么园子里的杏树更像是温婉可人的姑娘;野杏树的枝条像狂草,园子里的枝丫像工笔画;野杏子裹挟了阳光和风沙的味道,园子里的杏子却透出一股子甜腻的花香。
这次,我们乘兴而去满载而归,也算是得偿所愿,过足了嘴瘾。
此后,我每逢品尝杏子时,心里都会惦念起城外的那片野杏林,想去看看杏花开满枝头的壮丽景色;想去看看陡坡上倔强生长的从容自在;想去领略那份不惧风吹雨打,荒野繁茂成林的性情;想去领略它虽未能成为美食,却以一己之力滋养万物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