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艳芳 制图

■市井故事

王国梁

高一那年，一位40岁左右的女老师教我们音乐。那时候音乐课多半会被别的老师占用，所以偶尔上一次音乐课，学生们高兴得跟过节一样。

音乐老师上课没什么新奇之处，不过是教唱一些普通的歌曲。对我们来说，音乐课怎么上不要紧，关键是音乐课可以放松紧张疲惫的身心。我的关注点不在音乐老师身上，而在音乐课本身的轻松氛围。

音乐老师引起我的注意，是那次听到她拉手风琴。学校的食堂在东面，隔着一条甬道，西面是一排教师宿舍，音乐老师的宿舍在靠近西墙的位置。那次我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到悠扬的琴声。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音乐老师正在拉手风琴。夕阳的光线柔和美好，校园被镀上了一层金色。音乐老师坐在椅子上，手风琴在她的胸前，她一边拉动手风琴，一边用手指弹奏键盘，动听的音乐如流水一样涌出来，传到我的耳朵里。

手风琴这种乐器很神奇，我不知道应该说“弹”手风琴还是“拉”手风琴，感觉操作起来难度系数很高，需要非常强的手、耳、眼的协调能力。手风琴很像一台朴拙的机器，从外形看起来并没有丝毫优雅之风，不像钢琴那样庄重大气，也没有小提琴那样雅致优美，可是它发出的声音却如此好听。手风琴的音色清亮圆润，饱满生动，悠长深情，很有击中人心的效果。音乐老师弹奏的是一首忧伤的曲子，有点如泣如诉的感觉。那时我不知道她弹奏的是什么曲子，后来才知道叫作《斯卡布罗集市》。

我怔在原地，听着美好的音乐。枯燥的校园生活里，这样的乐声几乎有横空出世的效果，一扫我的紧张和郁闷，心中有清澈如水的感觉。我看不清音乐老师的表情，想着她一定是特别陶醉的样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后来我发现，音乐老师几乎每天傍晚都会拉手风琴。她会的曲子很多，各种风格的都有。我觉得手风琴表达情感的能力很强，忧伤的曲子声音悠长细腻，欢快的曲子声音清脆洪亮，富有变化之美。有一次，我遇见音乐老师走在甬道上。她那时应该刚拉完手风琴，表情特别愉快的样子，连脚步都是轻盈的。那时候，我觉得她眼神里有一种平时没有的光彩。一个普通的中年女子，陶醉在自己热爱的音乐中，好像找回了自我一样，自由舒展。

后来我听同桌的女生说起，音乐老师离了婚，孩子也没在身边，她一个人远离家乡生活。那个年代，离婚是很稀少的事，也经常被人议论。音乐老师在学校教可有可无的“副科”，没什么话语权，一直比较边缘化，再加上她家庭生活不顺，眉宇间总是带着愁绪。可是我看得出来，音乐是她疗愈自己的良药。

高二那年，学校换了校长，不知怎么的，这位校长非常重视音体美。那段时间，音乐老师好像突然觉得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兴致勃勃地要教我们弹手风琴。她还找到过我，说我唱歌的音调和节奏都好，可以学手风琴。她很认真地对我说：“学琴不为别的，就是一种爱好。当你沉浸在琴声中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我回家跟父亲说起这件事，父亲说高中学习这么紧张，哪有闲心练琴。再后来，校长发展音体美教育的想法没了下文，最终不了了之。音乐老师又恢复了常态，成了学校可有可无的角色。不过傍晚时分，悠扬的琴声依旧会响起来。

我虽然没学手风琴，但我懂得了人生在世，除了眼前的苦累，还有心中的美好。心中的美好，是人生最温柔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