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花开荷韵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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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海日报 编辑:段继文 2025-07-04 09:12:56

子安

夏日最盛之时,天地蒸笼一般,人连喘息也嫌费力。蝉声则愈发聒噪起来,仿佛被酷热蒸煮过,一声声滚烫地泼洒在人的耳膜上,搅得人昏昏然。于是心思便不由自主地朝着一泓清凉处奔逃,那必是荷塘无疑了。

荷塘并不远。暑气蒸腾里,双脚几乎被晒软了,可一靠近那方水泽,便仿佛被无形的手抚过,周身竟沁出微微凉意。塘是好塘,水是好水,自然滋养出好荷。一靠近荷塘,满塘的绿意便扑面而来,繁密如绣,盛大如盖,一叶压着一叶,铺展得无有间隙,竟把水色都遮掩得严严实实。荷叶肥厚硕大、青翠欲滴,宛如无数碧玉雕琢的盘子,盛满了天空慷慨泼洒下来的灼灼日光;偶有清风拂过,绿波便一阵一阵地滚涌翻腾,掀起层层叠叠的碧浪,荷叶背面的淡白经络也随之浮起,如隐伏于绿意之下的细密血脉,勃勃跳动着生命的节奏。

塘边立着一位老人,裤管卷到膝上,小腿上沾着干涸的泥巴,颜色深褐。他见我久久凝视荷叶,便笑道:“这些绿家伙儿,入夏才几天,就跟得了号令似的,泼泼辣辣疯长起来。”他声音不高,却有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在说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竟这样快?”我不由追问。

“快?”老人摇头,指着塘边水浅处几片嫩叶:“瞧那些小的,前些日子才钻出水面,如今也抢着往上蹿呢。这花啊,跟人一样,晓得争气。”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里漾出温润的慈和:“开春时塘里还光秃秃的,根在泥底下蜷着,谁看得见?可它心里有数,知道天暖了要出来,闷声不响地攒着力气。”

我依言望去,果然有几片初生的新叶,怯怯地浮在水面,颜色是娇嫩的浅绿,叶边还微微卷着,如同初学走路的稚童,摇摇晃晃擎着小小的绿伞。谁能想到,它们日后竟会蔓延成这铺天盖地的声势?

再往深处看,花亭立于叶海之上。花色以白居多,是那种洗练过日月光华的纯白,不掺一丝杂色,洁净得如同天落雪花,被水汽滋养得愈发轻盈剔透。粉的也有,却要少些,像是少女颊上最薄的一抹胭脂,只浅浅晕染开。花苞则似少女微握的玉拳,紧紧收拢着未及吐露的心事。偶有大胆些的,已微微绽开,花瓣边缘透出一点粉意,怯生生的,却又固执地宣告着自身的存在。清风徐来,满池花叶便轻轻摇曳,花瓣微微颤动,宛如踮着脚尖在绿绸子上无声舞蹈的精灵。

清晨,荷叶上凝着露珠,浑圆剔透,在晨光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泽。微风过处,露珠便在叶面上滚动起来,时而滑向叶心,时而又流向边缘,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坠入水中,激起一圈细小涟漪,便倏忽不见,只留下水波在荷叶间漾开又平复。这细微的声响,是夏日清晨最清澈的耳语。

烈日当空,几个顽童奔至塘边,小手利落地摘下几片阔大的荷叶,倒扣在头顶。那碧绿的圆盘便成了天然的遮阳帽,孩子们顶着这一方清凉的绿荫,嬉笑着跑开,小小的身影在骄阳下跳跃,仿佛头顶各自擎着一朵流动的绿云。荷叶的清气与童真的笑语,竟成了这酷暑最动听的伴奏。

傍晚暑气渐消,便有妇人挎着竹篮,沿着塘埂缓缓走来。她们弯下腰,探身去够那些饱满的莲蓬,手臂在密密的荷叶间灵巧穿梭。莲蓬青翠,莲子深藏其中。妇人手指翻飞,不多时便剥出一小堆莲子,玉白鲜嫩。她随手拈起一粒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水便在唇齿间弥漫,那笑意便如涟漪般在她脸上漾开,仿佛尝到了夏天最本真的清甜滋味。

待到夜色如墨汁般洇染开,塘边便成了纳凉的好去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荷丛间低飞,一点一点幽微的光,忽明忽灭,如同撒落的星子跌入凡尘。人们摇着蒲扇,三三两两聚在塘埂上,家长里短的絮语在夜色里浮沉。晚风裹挟着荷香,一阵浓似一阵地拂过面颊,温柔地涤荡着白日里积攒的燥热。这自然的馈赠如此慷慨,仿佛以清凉的香气为疲乏的灵魂敷上了一帖解药。

老人这时也坐在小凳上,手中烟锅明明灭灭。他望着荷塘,喃喃道:“人一辈子,能经几个这样的夏?荷花年年开,可看花的人,一年少似一年喽。”烟头的微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声音沉入夜色,竟有些苍凉。他起身佝偻着背,沿着窄窄的塘埂慢慢踱去,身影渐渐融入塘边更深的暗影里,仿佛也成了荷塘守护的一部分。

我长久地伫立,心中感喟:夏日的荷塘,竟是这般慷慨的清凉道场。叶张开了怀抱,花绽放了灵魂,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所有被烈日灼伤的燥热心灵。原来万物生长,皆有其深意——荷花拼力擎起自身,为的竟不止是自身的绚烂;它是要以这一池青碧与皎白,给滚烫人间,献上一帖大地熬制的清凉散。

夜更深了,塘里荷叶摩挲,仿佛低语。荷香愈发浓郁,如无形之手,将人轻轻环抱。人归家,花香却随人入梦,这荷塘慷慨的香息,竟浸透整片夏夜,成了天地间最深沉温柔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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