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洗完碗筷收拾完厨房，家里不见了母亲的身影，我看看表，不到9点，平常的这个时候，她总会坐在茶几边，一瓶一瓶地数着她吃的药，10点左右才会出门晒太阳。

我站在窗边向下望，母亲才做完手术不久，身体还很虚弱，耄耋之年遭此一回，身子瘦成一把骨头，连走路都变得颤颤巍巍，每次她下楼晒太阳，都让人悬着一颗心。可她不愿意让人陪，总怕耽误我们的时间。

隔了一会儿，开门声响起，母亲回来了。她手里拎着一个超市购物袋，里面方方正正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看到她手里的袋子，我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母亲一定是出门给我买东西去了，我中午的飞机回乌海，陪母亲做完手术度过恢复期，我也要返程了。

“妈，你去超市了？买了什么？”我忙不迭地问，随手接过袋子，敞开口往里一看，是两盒速冻饺子，拿出一袋来瞧，漂亮的包装印着“猪肉芹菜馅”，正是我最爱吃的馅儿。

“妈，你买它干吗呀，中午机票含餐，管饭呢。我这刚吃完早点。”

“哎，出门不是应该吃饺子么，我去煮。”母亲微微喘口气，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却是一脸温暖的笑意。“我来我来！”看着母亲气喘吁吁的疲惫样子，我提着袋子赶紧跑进厨房，鼻子一阵阵地泛酸。

从厨房的窗户，一眼可望到楼外树木葳蕤、花开似锦。弟弟家所在的小区环境不错，四处的绿色簇拥着20多栋楼，可这偌大的小区里竟然没有一个超市。想要去趟超市，就要穿过几幢高楼，一直朝西走，出了小区大门再一路向北，走到十字路口穿过马路，经过地铁站口，走到站口的另一边去。对我而言，从他家去趟超市，简直就是一次徒步锻炼。

6月，太阳早早挂上天空，将万物映得明晃晃，母亲眯着眼，瘦小的身体蹒跚地摇过树荫下，摇过花圃旁，她无心扫一眼婆娑的树影，鲜花新绽的瓣芽，只是心无旁骛默默地走。小区那么长的路，母亲就那样晃荡着身体，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向遥远的小超市。一路上，她肯定停下来歇过几次，喘一口气，抬头望望前方，再晃晃悠悠地走。也不知走多久，母亲才进了超市，她找到冷柜，直到看到“猪肉芹菜馅”那几个字，将那个装满饺子的袋子紧紧握在手中，才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几个字，从我买了机票起，就一直晃荡在母亲心里。母亲惦记着这个馋丫头，想着要是能给我包顿饺子该多好，她肯定暗自叹过气，埋怨自己孱弱的身体，丫头千里迢迢从家乡过来陪她，自己都不能为她包顿饺子。她知道“上马饺子下马面”的习俗，这是出门和归家最吉祥顺利的祝福，她生怕自己的孩子落下。她一辈子不善言语，找不出能表达所思所想的话，只能早早地出门，一步一步蹒跚地走，用脚步来倾诉对女儿的依依不舍之情。那一刻的她只有一个念想，女儿走的时候一定要吃顿饺子，得沾上口齿留香的猪肉芹菜馅饺子再回去。

那几个字，又何止是那个清晨蹦出来的，它明明是几朵五彩的格桑花，一直无声地绽放在母亲的记忆里。那几个字，分明是从儿时第一口饺子在我嘴边泛起闪亮的油光，看我赞不绝口地大快朵颐，看着我圆鼓鼓的肚子和心满意足的笑容时起，就深深地种进了母亲的心里，母亲这一生，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过儿女的口味。

没力气为我包顿“上马”饺子，肯定是她这几天心心念念的憾事，好在超市里有现成的。她应该早就默默地合计好了，等我走的当天，她就早早出门去买，买广告最火的那个牌子，买最新鲜的生产日期，要和刚包好的饺子一个样。朴实的母亲一直认为，商超那么高级的店面，那么精美的装修，那么漂亮的包装里，包裹的全都是世间美味，总要比她手艺强得多了。即便她不能亲手为我包这顿饺子，她也想把最好的给我。

可我知道，这些饺子，肯定没有母亲亲手调制的鲜香，没有擀面杖擀出的柔韧，没有欢声笑语里捏出来的灵魂，没有我最亲最爱的家的味道。只是眼下，这已经是母亲能为我做到的极限了。心里忽然就刀绞一样，一下子自责得要命，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母亲为我包了一辈子饺子，此时此刻，我却没能洞悉母亲的心意，这顿饺子本该由我来包的。

烧开水，打开袋子，圆滚滚的饺子下了锅，像我心里四下翻腾惜别的泪滴。忽然就想起母亲的一句话：“来儿子这边舍不得闺女，去闺女那边舍不得儿子。”儿子女儿天各一方，母亲的心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牵挂劈成两半儿，难为得什么似的。

锅里的水饺逐渐成熟，都圆圆鼓鼓的，飘出一股子如意圆满的福气。我给自己和母亲各盛了一碗，它们带着彼此心中最大的祈愿与祝福，安定从容地走进我们的身体里，伴随我返回家乡，陪伴母亲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