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毕业后没考上中专，父亲听说一家钢厂在招工，就费了好大劲托关系为我争取指标。指标勉强到手了，然而却因我当时身高不够，让父亲一度陷入忧伤。

距离面试还有半个月时间，父亲整日愁得唉声叹气，于是一有空闲就为我量身高。一天早晨，我揉着惺忪的眼睛，顾不上洗漱，就被父亲喊到了身边。父亲让我站到屋子的墙角，我发现墙上早已被父亲用铅笔画了横线，每条横线都清晰可见，边缘都很工整地标着数字。

我伫立后，父亲手持一把木匠角尺，一边紧贴着墙，一边贴紧我的头顶，眼睛很专注地盯着墙上的数值。顷刻，父亲还是露出不悦的神色。

那些日子，父亲每天早起都为我量一次身高。母亲经常立在旁边，打趣地说：“孩子再长，哪能长得这么快呀？父亲焦急地说，要是奇迹出现了呢？”

一天天过去了，我的身高还是停留在一米六九，与招工要求还差一公分，这令父亲黯然神伤。

面试的前一天晚上，夜色很深了，父亲还在堂屋的板凳上坐着，手里捏着香烟，任烟雾缭绕，非常疲惫。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拎着两双鞋垫，把鞋垫折叠后，让我垫进鞋子的脚后跟处，这样就起到增高效果。母亲扑哧一笑，安慰父亲顺其自然就好了，要是孩子真因为身高被刷下来了，咱就再补习一年。

父亲不屑母亲的话，让我赶紧穿鞋试试。我穿上鞋后，脚面被鞋子缩得紧紧的，像旧社会裹的“三角金莲”，但身高倒是高出些许。接着父亲让我往墙角一站，显然超过了一米七。那一刻，父亲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面试那天早晨，全家像举行一场小型的出征仪式。天刚蒙蒙亮，就都起床了。母亲为我做了西红柿挂面汤，汤里还卧着两个荷包蛋，这已是母亲对我最大的犒赏了，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

父亲带我来到招工单位，门卫阻止了所有家属的脚步。我站在面试队伍中，发现我并不是最矮的。尽管那时有人担心自己胖，有人担心自己瘦，而我依旧是顾虑自己的身高。

就在一些人为自己的缺陷焦虑之时，突然有位领导模样的人说，再开一个面试口，说完后就指着我说，从你这里开始，来，你先来。在二楼的办公室，一排桌子后面坐着工作人员，每个人都是正襟危坐。一位工作人员对我说：“来，小伙子，脱了鞋站到墙边的报纸上。”话音刚落，我的头嗡地一下就蒙了，心想这下可彻底完了。那一刻，我眼前闪现着父亲焦急等待的脸庞，闪现着父亲日夜为我量身高的情景。此时，所有的希冀都有种被挫败的节奏。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当我光着脚站在报纸上时，耸了耸肩，目视前方，昂首挺胸。工作人员竟然不疾不徐地说；“下来吧，过了。”接着又问了我几个常识问题，我都做到了对答如流。

天呐！我竟然过了，我的心怦怦直跳，眼眶顿时红红的，可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我知道父母为了让我上班的背后，凝聚着他们太多的心血。

见到父亲后，我说了面试情况，父亲兴奋不已。说多亏了我让你垫鞋垫，那样可以撑起自己的精气神，让别人看咱也不是很低。回家后，母亲也说，多亏了咱为人淳朴厚道了，是老天爷在护佑着咱们。

直到后来，我才得知当时的身高并非十分重要，因为比我还矮一些的人同样也上班了，关键是看一个人的精神面貌。

时过境迁，后来我的身高长到了一米七五，可父亲却让无情的岁月啃噬了他挺拔的身躯，身体也衰老多疾。父亲走了！然而我一想起父亲当年为我量身高的情景，想起父亲那忧郁的眼神，记忆就如同冬日暖炉，恒久地温暖着我的生命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