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温治学

我有一朋友C君，哦不，仅仅是比较熟悉而已。我这样说，是不想让人觉得我和他走得太近。因为时常听到别人挖苦贬低他，你想如果我和他关系密切，那对我意味着什么？“物以类聚，人有群分”，无须多说，你懂。

有一次在商场看到他，我在暗处没有被发现。当时，他老婆看中一件衣服正和卖家讨价还价，一边坚持要打五折，一边说已经八折，坚决不能再低了。C君站在旁边正东张西望，这时转过脑袋说：“行啦行啦，没完没了。”他对卖衣服的女人说：“你的脑子就不能灵活点？她看上这件衣服是你的商机。”

卖衣服的女人笑了：“那大哥你说。”

C君略一迟疑：“那我说了算，八五折！”此话一出顿时空气凝固，他老婆好不容易回过神，骂男人道：“丢人现眼，不买了，不买了！”说罢转身就走。C君见卖衣服的女人还在愣神，示意赶紧打包付款，然后一溜小跑追上去。

老婆没好气地骂：“你给我退了去！纯粹就是傻瓜！”

C君嘟囔说：“买也买了，怎么退？再说我就整不明白了，你既然喜欢，试也试了，没完没了讨价，万一人家不卖了怎么办？”

“不卖就不卖，哪有买东西不还价的？”

C君争辩说，“都像你这样，刀刀见血寸寸见骨，人家生意还怎么做，怎么养家糊口？”

“好呀，你菩萨心肠，干嘛不娶她当老婆？”C君神情紧张地回头瞅瞅。

我忍不住大声笑出来，那个女卖主看着我，也“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

还有一次，以前单位的一位同事被提拔重用，大家想聚聚。召集人拿不定主意，和我说C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有问题吗？”

“担心他搅局。”

我搔搔头说：“不会吧？又不是三岁小孩不懂事。”

殊不知，还真应验了。

那天宴席，大伙儿正激情焕发，推杯换盏之际，C君冷不丁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正席那位看看表说：“这才几点？再说你还没表示。”

“我无话可说，再说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有位停住酒杯道：“老C，你什么意思？想走你走，瞎咧咧什么！”

另一位阴阳怪气地说：“我们的悲哀啊，就是离上帝太远，离蠢货太近！”

有人捂着嘴哧哧笑。

“这事好办，谁想见上帝？这是我的长项。”C君一本正经说。

“真损！”

“脑子进了水，嘴巴也不积德！”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

众人骂骂咧咧，也没了兴趣，纷纷起身道别，四散离去。

我与C君住相邻小区，两个人一起默默往回走。我说，“老C，以后说话注意点，没必要让大家扫兴。”

“德不配位，才不服众，弄不好会出事。”C君闷声闷气地说。

“那也得看什么场合。”

“我不明白，说几句真话有那么复杂吗？总比阳奉阴违，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强吧？”

我一时脸红心跳，仿佛他在针对我，感觉十分尴尬狼狈。

我曾不止一次想，要说C君平时的言行，并无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充其量就是让人感觉不舒服。话说回来，为什么就一定要揣测别人心思，让别人舒服呢？有话直说不好吗？察言观色，迎合猜度，活得也太累。但话又说回来，人一辈子活在人群里，俗话说“不怕老王嫌众人，就怕众人嫌老王”。一旦被边缘化，甚至被潜规则淘汰出局，结果会很惨的。

所以，我很忧虑C君，担心他一意孤行会出事。

果不然，他摊上事了，而且是大事。

那天C君合着点背，本来准备下午去办点事，结果被其他烂事拖住了。驾车走到大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路灯也亮了。

这时，C君看见一个人倚在护栏上，脑袋朝桥下探望。他觉得不对劲，于是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说，“嗨，大冷天的，一个人干啥呢？”对方不言声。

C君四下瞅瞅，见一辆电动自行车横躺在路边，还有一些杂物散落在地上。

C君又说：“天这么冷快回家吧，小心冻着。”

“老子死都不怕，还怕冻！”对方态度生硬地说。

C君吃了一惊，心想果不其然，这家伙要寻短见，于是冷静一下说：“兄弟，你看桥下面已经结冰，万一死不了废了怎么办？嗯，不行我帮你换个冰薄的地方，见效快！”说罢准备上前拽住对方。

“你滚开，少管老子的事！”对方恶狠狠吼了一声，满嘴喷出熏人的酒味，右手还拿着酒瓶。

C君搓搓手说，“唉呀好酒，红星二锅头，我也喝一口暖和暖和。”

“我说了，给老子滚一边去！”对方骂了一句，就要爬上大桥护栏。

C君急了，扑上去死死抱住对方，大声说：“咋听不进人话呢？”

对方挣扎着转过身说：“那好，你就陪老子一块死！”说罢两人揪扯起来。

危急关头顾不了许多，C君一把夺过酒瓶朝那人砸过去，对方哼了一声倒在地上。

“就你这两下子！”C君瞅瞅躺平的那位，下意识地咂了一口瓶里残余的酒，扔掉酒瓶一屁股坐在地下气喘吁吁。

朦胧中C君发现，那个人额头流血，推了推没反应，于是慌了神，一边呼喊一边掏出手机打了120。

这工夫C君俯下身，用手凑近对方鼻孔，感觉呼吸正常，又摸摸颈部，脉动急促而且有力，这才心里踏实下来，连忙打开车门拿出一卷卫生纸，在那人脑袋上缠了几圈，又解下裤带箍紧……

伤者医院清醒后坚决否认企图自杀的事，说正在桥上观赏夜景，突然就被这个醉汉袭击，后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由于没有目击者证明，C君又被检测出饮酒，于是被拘留，吊销驾照并赔偿对方所有医疗费。

我见到C君时，事情已经了结了。

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苍老了许多。我俩站在马路边沉默了许久。还是我开口安慰说：“老C，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紧，以后注意点。”

他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说：“你也这么说？那请你告诉我，我究竟错在哪里，怎么注意？”

编后语：这篇小说通过旁观者的视角，写了商场还价、宴席搅局、大桥救人3个故事，生动刻画了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异类”形象C君。在商场中，他打破买卖双方的对立思维，试图建立共赢关系；在宴会上，他拒绝虚伪的社交辞令；在大桥上，他本能地救助陌生人……这些行为本质上都是打破常规、追求真实的尝试。小说结尾的开放式提问：“我究竟错在哪里”直指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在规则与良知、个体与群体、真诚与世故之间，是否存在调和的可能？这篇小说在看似荒诞的情节背后，是对现代人生存困境的严肃思考，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