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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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海日报 编辑:段继文 2025-04-29 09:30:33

■市井故事

尹晓华

天刚蒙蒙亮,父亲又坐在了柴火灶前。晨光斜斜地爬上他的银发,顺着书页上的折痕流淌,最后在泛黄的《古文观止》里凝成琥珀色的光斑。老人捧着书,手指沿着竖排的铅字游走,仿佛在抚摸岁月的年轮。

我总记得那个浸着煤油味儿的童年。冬夜的风在土坯房外呜呜地打转,父亲就着如豆的灯火,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地翻动书页。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里,总揣着些支离破碎的残书。有时是半本《三国演义》,有时是几页《本草纲目》,他都像捡着珍珠似的,用米汤细细粘补,夹在旧账本里当宝贝。

“咱家穷,但字儿不要钱。”记得那年除夕,母亲攥着卖红薯藤换来的五角钱要去扯花布,父亲却偷偷买回本《唐诗三百首》。月光漏进窗棂时,他教我念“床前明月光”,手指在炕席上画着字的筋骨。煤油灯熏黑的墙面上,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棵依偎的竹子。

去年给他收拾房间,老木门吱呀作响间惊起岁月的尘埃。褪色的红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好多本手抄书。泛脆的毛边纸上,墨迹依然筋骨分明,那是他年轻时借书抄录的。有本《东周列国志》的扉页洇着暗红,母亲说那是抄到三更天,煤油灯燎着了头发。我轻轻摩挲那些工整的蝇头小楷,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说“书要读进骨血里”。

如今他的老花镜换了一副又一副,读书的姿势却从未改变。午后阳光好的时候,他总要把藤椅挪到桂花树下。花影在书页间摇曳,偶尔有飘飞的桂花“啪嗒”落在纸上,他也浑然不觉。前些日子我见他捧着《陶渊明集》打盹,书滑落在青石板上,风正巧翻到“采菊东篱下”那页。

有天带女儿去看他,孩子指着满墙的书架问:“爷爷怎么有这么多宝贝?”老人颤巍巍取下本《千家诗》,书脊里忽然飘出片干枯的玉兰花瓣。那是去年我夹在书里的,没想到他还留着。夕照里,一老一少并头读“春眠不觉晓”,玉兰花的香气穿越时光,轻轻落在女儿的发梢上。

那日暴雨,老宅门前的桐花被打落了一地。父亲却忙着把晒在院里的旧书往屋里搬,雨水顺着他的白发往下淌。我劝他歇歇,他抹了把脸笑道:“书淋了会生皱纹的。”那一刻,我忽然看见40年前那个在田埂上边走边看《水浒传》的年轻人,裤脚沾满泥浆,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有一次,在父亲枕下发现本《论语》,边角磨得起了毛边。翻开来看,密密麻麻的批注里竟夹着张泛黄的粮票。忽然懂得,在那些饥肠辘辘的年月里,这些方块字如何成了父亲的精神食粮。就像他常说的:“肚子里装着诗书,饿的时候能顶半个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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